刘亚文并非傻白甜,早年也是父母官出身,做过一地的县尊,后来身为御史,也见过不少不能言的惨事,若只是鬼神为非作歹、逼迫压榨,他不至于气愤至此。

    他只是无法忍受、想象、理解,自己那效忠了几十年的官家,被认为是仁君圣君的皇帝,会帮着鬼神作恶,来谋害他的子民。

    他很不愿意相信,那居于深宫的官家会和此事牵扯,但圣人笃信那妖道几十年,其暴露的冷血和残酷,让他不得不信。

    他曾听有幸存者哭过,自他离京开始,官家就开始大兴土木,要新建九座‘法印宫’以奉道士,因为内库亏空,还将国内大贾的盐引钱翻了两翻。

    官家这段时日,穷的是两眼泛红,不知道额外设置了多少吃拿卡要的关卡,只一路上的纳税供奉就多了几成,谁知道临到了了,不知道给活人纳税,还得给鬼神缴钱。

    那人的货物本是一船岭南的金丝楠木,正合作宫殿的大梁,他耗尽家私贩到京城,谁知道一路上的岗哨关卡就把利润给吃没了,遇见那夜叉又是一笔损失,舍了三分之一的木料投入江中,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那商人说道痛处,不只是心头痛恨,只在嘴角上,都不停的流出血沫来,他也算是走投无路,心中的一点儿活气,只想着能看到今日的祸首被正法。

    不止这商人一家如此,在场众人更是家家戴孝、人人批麻,明明是官家的子民,却被人神两座大山一起吸血啃食,刘亚文虽忠君,却也再也看不得这般,那被忠孝节义混沌了良心醒转了过来,他决定争上一争。

    他向着江希夷一跪,以求夜叉之首为证,他要行御史之责,弹劾汴京都城隍无道、钦天监正郭京妖言惑众……他更要弹劾当今官家!那位高居上位二十年的人君!

    江希夷看着刘亚文言辞凿凿,并不要他赌咒发誓,也不用他言辞凿凿,就让他去鳄妖之处,去取那夜叉之首,他自以‘龙君’之身份如今,便不在乎这些小事,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来大楚,就不是要纠正那一人一姓的德行,做教导君王的仙人。

    而是要让大楚起刀兵,沈氏见因果,当年的种种业债,一并了清而已。

    不知道鳄妖使了什么法术,将那磨盘大小的夜叉头颅,再一次缩小,变成了一个核桃大小的鬼首,好似木雕一般,刘亚文将它收在荷包之中,又联络了那些受害的百姓,让他们留下性命去处,以备后续联络。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船逆流而上,却也到了那汴京城附近,众人下了水路,江希夷将那大船复变回一张黄纸,不过因为多了敖卿留下的一做宫殿,那船已变不回纸,只做了一张好似《核舟记》里的木雕小船。

    江希夷又洒下几枚丹药给两条鳄鱼,鳄鱼千恩万谢不提,吞下丹药,连忙潜入了河底。

    而在那不远处,又是一座雄城,隔了数里一眼望去,竟都能见到那高大的城墙,如今大楚的国力犹胜宋朝数倍,只那汴京城墙,便有200余里长,高六丈、宽八丈有余,其中车水马龙,百姓安居乐业,不下二百万人。

    汴京,乃是整个大楚,乃至于整个世界之上,最为伟大的城市。以万国之国、万城之城来描述它也不为过,正如马可波罗游记里充满着黄金和香料的神话国度,在其他国家还在黑暗愚昧的中世纪里跌跌撞撞的时候,它的光辉好似一颗明珠一样照耀世界。

    江希夷看着远处那一座城墙,他不只是在看那庞大、巍峨、整洁的城楼,更是窥见了这座京都身后那雄厚到极致的气运,以及吞吐着气运不断上升的‘天庭’。

    大楚太宗自称玉皇,妄图以人代天,这个计划极为疯狂,但却并非没有可能,他们早已夺得了九五之位,可以调动整个人间的气运,再以江河湖海诸多真龙为踏板,就能不断托付这‘天庭’上升。

    这个上升并非是单纯的飞上天,若只是上天,诸多天师皆能做到,如龙君这样的上古天神,或是郭京那样以非凡人的妖道,便是飞出大楚天地,前往月星、太白、荧惑等星辰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是斋醮中的象征意义,只需要这天庭为气运与真龙托付上升,直至于仙庭平行,双方变更合二为一,以玉皇取代昊天,而那高度也并非绝望,仅为天高三百丈而已。

    而大楚奋三世之余烈,消耗了不知多少人间气运,数十年时光,也不过托付了天庭一百余丈而已,而这不过一般的消耗,就已经使得当年已经度过的‘天地灾劫’,便是那小冰河时期几乎再度来临。

    这几十年间,洪水、干旱、暴雪、地震、兵灾、蝗虫年年发生,每年都有数不尽的百姓流离失所,若非有当年大楚太宗留下的雄厚家底,以及大楚皇室从敖卿和真龙们那里夺来的气运,只怕早已重蹈北宋之覆辙。

    江希夷想起在自己那个世界,宋徽宗赵佶也如这大楚一般,化玉皇为天帝,还不过数年便是国破家亡,不过那个世界没有神仙妖魔,北宋的破灭也只是他们自己作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