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康二十五年,冬,青州成王府。

    刚下过一场大雪,院内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又湿又滑,一个身披白色狐裘的少女神色匆忙地穿过抄手游廊,连不小心撞到了人也顾不得,径自往前头的院子里去了,背影里颇有几分火急火燎的意思。

    有过路的使役看到,有些奇怪地嘀咕:“轻衣姑娘今儿个是怎么了,难得见她这副样子。”

    刚才过去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二公子傅明渊院里的一等丫鬟,轻衣。

    傅明渊虽是成王养子,却很得宠,成王夫妇待他视如己出,世子和郡主也都和他感情深厚,尤其是郡主,对自己这位义兄的喜爱程度,甚至都远远超过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就连傅明渊院子里的一等丫鬟都很得她信重,每天一口一个“轻衣姐姐”地叫着,几乎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俨然要将其抬成府里的第二个小姐。

    王府里不是没有人眼红她跟主子身前得脸,但她生得美貌,行事又稳重,没听了主子两句捧就找不着北,平日里待人接物也和气,因此,旁的丫鬟使役虽然偶尔犯两句嘀咕,却没法对她心生恶感,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地唤一句“轻衣姑娘”,颇有几分尊敬的意思。

    这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倒是罕见极了。

    香炉里的熏香静静地燃烧,香气伴着袅袅轻烟在房间里扩散开来,配合着烧得正旺的地龙,温暖的香气几乎要浸透到墙壁里,几盏高高低低的立灯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宽敞。

    苏蘅盖着厚实的毛毯窝在榻上,一手轻轻翻阅刚买回来的话本儿,一手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杯,将还腾着热气的上等雪顶含翠一饮而尽,惬意满足地叹了口气。

    活着的感觉真好!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呢?

    上辈子的时候,她让猪油蒙了心,信了义兄傅明渊的满嘴谎话,惦记着所谓的海誓山盟,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当,一心扑在他身上,为他谋算,又与他里应外合,助他夺得王位。可后来呢?不但自己被扣上恶妇的名头打入冷宫等死,还害得夫君容晏丢了皇位。他为了救自己,甚至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活了一世,不甘了半生。她饮恨而尽,满心不甘。

    谁成想,一杯鸩酒下肚,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傅明渊亲手写在圣旨上的谥号“孝懿仁皇后”墨迹估计都还未干,一睁眼,便又回到了她十三岁那年。

    重来一次,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当她的庆宜郡主,听从父亲的安排,按部就班地走他为自己安排好的路,万万不会再像上辈子那般,傻傻地叫傅明渊那等小人给骗了去。

    若他还是不肯安安分分地做成王府的二公子,那么也不能怪她不顾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想个办法将他铲除了。

    还有容晏。

    容晏……

    一提起这个名字,苏蘅的心口就像堵着一块巨石,沉闷得发疼,她自重生回来之后,夜夜惊梦,每晚一闭眼,脑海里便都是他的一颦一笑和死前的样子。

    大概是她前生愧对于他,老天也看不过去,将她困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失去他的场景,那些个悲怆、不舍、撕心裂肺的情绪一遍一遍地席卷全身,好像在提醒她,她做错了事,若是不知弥补,今生就别想心安理得地重新来过。

    苏蘅至今都记得,容晏死的时候,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满脸脏污,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再也不复往日高高在上的大襄天子的光鲜亮丽,却还是固执地将她护在怀里,捂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阿蘅,别看。”

    他明明知道,若不是她那一碗软筋散,他万万不会落得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任人侮辱践踏,最后万箭穿心,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到死都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