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逆着光,越明棠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但仅从那披发未束冠的轮廓就已得知眼前的人正是她和夏侯澄两人的师父——陈季。

    “师父!”她慌忙起身迎了过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在她记忆中陈季是一位极其重视长幼尊卑的长者,性情端正肃穆,不苟言笑,遂在他面前她一直表现得规规矩矩,这倒不是装模作样,而是出于对恩人的尊敬,若不是幼年被其带回月胧山庄精心治疗,她也活不到今日。

    陈季虽为书院之长,却并未身着这个时代常见的宽袍儒服,而是一身苍艾色窄袖胡服,外罩一件玄色批褂,更添了三分肃穆之气。因上了年纪,眼角爬满细密的皱纹,但一双鹰目丝毫不见浑浊,反而藏着隐隐精光。

    “我听重山说你们到了,提前放了课过来看看。”陈季略一点头,行至屋中主位上坐下,打量了这个许久不见的小徒弟一眼,又开口问道,“子藏告诉我你三月前又发病了,怎么回事?”

    “重山”是书院的管家,“子藏”是夏侯澄的字。

    越明棠见师父刚见面便关心她的病情,心中一暖,低头恭敬答道:“可能与当时心情紧张有关,引发病情提前发作,不过好在恢复也快,徒儿如今已无大碍,这几月更加勤学苦练,武艺又有所精进了。”

    陈季皱了皱眉:“一个女儿家习武求个强身健体也就够了,之前让你习武是担心你体质柔弱撑不过病发,现在却没这个必要,既然来了万安城,就要懂得守礼知分寸,多读些圣贤书,不可再像在西北那般无拘无束,你可明白?”

    “徒儿明白。”越明棠心中虽然不赞同陈季的话,但也不敢当场叫板,只得老老实实先嘴上应着。

    见她还算乖巧听话,陈季满意地抚了抚胡须,又问了月胧山庄的一些情况,最后交代了一些在万安城和书院生活要注意的规矩,直到夏侯澄带着舒禾在门口敲门,两人这才中止了对话。

    “一起去用饭罢,我们月胧山庄很少能凑到一处,机会实在难得。”师徒团聚,陈季显然心情不错,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带领众人一起来到前厅,众人围坐在一起在安静而又温馨融洽的气氛中吃了顿团圆饭,又说了会话,便各自回屋休息。

    夏侯澄的房间和越明棠在一个方向,两人一道沿着庭院中的小路慢慢散着步,消消食,这是两人在月胧山庄时养下的习惯,用越明棠的话说就是“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万安城位处天元朝偏东,气候四季分明,庭院中草木葱郁,百花竞放,显得一派生机盎然。

    越明棠信手掐了一根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在空上抽着,神色郁闷道:“师兄,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这不是要我的命嘛!我现在换回女装都觉得别扭,怎么可能一天之内就转了性子在屋里穿针绣花了?”

    夏侯澄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由轻笑:“我倒是挺期待看到你恢复女装的模样,师父不提这个,我都要忘了自己有个师妹,而非师弟了。”

    “不会吧?连师兄也不向着我了?”越明棠脸皱成个苦瓜,扬起手里的柳枝在空中抽了个寂寞。

    “放心,师父只是那么一说,并不会让人天天盯着你有没有在屋里绣花。”夏侯澄不再逗她,耐心开导道,“师父授课繁忙,下月底又到了大考的第一场,我两人一时间顾不上你和舒禾,你初来帝都对环境还不熟悉,安安稳稳在家磨磨性子也不是坏事。”

    “有师兄在我哪里还需要磨磨性子?“越明棠不以为意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脾性估计改不了也不想改,反正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我就是那山里长成的野猴儿,燕雀给它插满凤羽也成不了凤凰。”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夏侯澄摇头失笑,眼眸如天山雪水,清澈无一丝瑕垢。

    “难道不是吗?”越明棠被夏侯澄眼波一荡险些失神,掩饰性地转身走到一棵两人粗的桃树下,瞅准了一根粗壮的桃枝轻轻一跃跃上枝头,“这叫‘猴子上树’。”

    夏侯澄抬头看她,少女灵巧的身影掩映在灼灼桃花间,春色浮光嫣然笑,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片淡粉花瓣从枝头飘然落下,他不由伸出手接住这瓣桃花,还未来及细看,周围突然荡起一片粉雾花雨,落入他的衣襟袖口,眉心唇瓣。

    “这叫‘桃泪纷纷’。”越明棠摇晃着树枝,探出头冲他笑道,眼中尽是少女得意的娇俏明媚。